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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來(2)

所屬書籍: 鹿鼎記

  韋小寶最後將八部《四十二章經》的所在也都一一念了。洪夫人嘆道:「聖賢豪傑,惠民救世,固然上天早有安排,便連吳三桂這等人,也都在老天爺的算中。教主,這八部寶經,份中應屬本教所有,遲早都會到我神龍教來。」教主捻須微笑,道:「夫人說得是。」

  眾人又大叫:「壽與天齊,壽與天齊!」

  待人聲稍靜,洪教主道:「現在開香堂,封韋小寶為本教白龍門掌門使之職。」

  神龍教開香堂,和天地會的儀節又自不同。韋小寶見香案上放著五隻黃金盤子,每隻盤子中都盛著一條小蛇,共分青、黃、赤、白、黑五色。五條小蛇昂起了頭,舌頭一伸一伸,身子卻盤著一動。

  韋小寶拜過五色「神龍」,向教主和夫人磕頭,接受無根道人等人道賀。洪夫人斟了三杯雄黃酒讓他飲下,笑道:「飲了此酒,島上神龍使都知道你是自己人,以後再也不會來咬你了。」教主賜了一串雄黃珠子,命他貼肉掛著,百毒不侵。跟著白龍門本門的執事和少年齊來參見掌門使。教主吩咐:「青龍掌門使因病休養,胖頭陀拓文有功,青龍門事務,暫由胖頭陀代理。待青龍使病癒,再行接掌。」胖頭陀躬身奉命。

  教主又道:「五龍使和陸高軒六人,齊到後廳議事。」當即和夫人走下座來。廳上眾人高呼恭送,無根道人、韋小寶、胖頭陀、陸先生等都跟隨其後。韋小寶這時才知,原來陸先生的名字叫陸高軒。

  那後廳便在大廳之後,廳堂不大,居中兩張竹椅,教主和夫人就座。下面設了五張矮凳,三位掌門使分別坐下,胖頭陀也坐了一張,說道:「白龍使請坐。」

  韋小寶見陸先生沒有座位,微感遲疑。陸先生微笑道:「白龍使請坐,『潛龍堂』中,沒有我這等閑職教眾的座位。」韋小寶料想規矩如此,胖頭陀不是代理青龍使,那也是沒有座位的了,便即坐下。陸先生站在黑龍便下首。

  突然之間,殷錦等四人都站起來,韋小寶不明所以,跟著站起,只聽殷錦和陸先生等五人齊聲念道:「教主寶訓……」韋小寶當即跟著念下去:「……時刻在心。制勝克敵,無事不成。」他尖銳的童音,雙比那五人更大聲了些。洪教主點了點頭,五人這才坐下。

  洪教主道:「碣文所示,這八部《四十二章經》散處四方,可是黑龍使報稱,其中四部在皇宮之內,卻是何故?」黑龍使道:「想來這四部經書本在少林寺、沐王府等處,後來給韃子搶入了宮中。」教主沉吟不語,黑龍使臉上懼意漸濃。

  洪教主轉向胖頭陀,問道:「你師兄有消息回報沒有?」

  胖頭陀恭恭敬敬的道:「啟稟教主,瘦頭陀以前曾說,在鑲藍旗旗王府中,曾查到一些端倪,可是後來卻再也查不到什麼了。」

  韋小寶心中一動:「鑲藍旗旗主府中?那不是陶姑姑的師父去過的地方嗎?原來胖頭陀還有個師兄,叫做瘦頭陀。」只聽洪教主道:「你說我吩咐他儘快追查,不得懶散。」胖頭陀連聲答應。

  過了一會,洪夫人微笑道:「黑龍使派人去皇宮取經,據他自己說,已經竭盡全力,可是至今一部經書也沒取來。這件事,咱們恐怕另得派一個福份大些的人去辦了。」

  黃龍使殷錦忙道:「夫人高見。取經之事,想來和福份大小,干係極大。黑龍使也不是不努力,不肯替教主立功,可是始終阻難重重,多半是福氣不夠,因此寶經難以到手。」洪夫人微笑道:「依你之見,誰的福份夠呢?」殷錦道:「本教福氣最大的,自然是教主他老人家,其次是夫人。不過總不能勞動兩位大駕親自出馬。更其次福份最大的,首推白龍使。他識得碣文,又立下大功,印堂隱隱透出紅光,福份之大,教主屬下無人能出其右。」

  教主捻須微笑,道:「但他小小孩童,能擔當這件大任么?」

  白龍使一職,在神龍教雖然甚尊,在韋小寶心裡,卻半點份量也沒有,他既陷身島上,只好隨遇而安,瞧著閉月羞花的洪夫人,自是過癮之極,但瞧多了,如給教主發覺自己色迷迷的神色,難免有殺身之禍,還是儘速回北京為妙,聽教主這麼說,正是脫身的良機,便道:「教主,夫人,承蒙提拔,屬下十分感激,我本事是沒有的,但託了兩位大福氣,混時皇宮中去偷這四部經書,倒也有成功的指望。」

  洪教主點了點頭。洪夫人喜道:「你肯自告奮勇,足見對教主忠心。我知你聰明伶俐,福份又大,恐怕正是上天派來給教主辦成這件大事的。」

  洪教主緩緩道:「據黑龍使稟報,他派在皇宮中的部屬傳出消息,小皇帝手下有個小太監,叫做什麼小桂子的……」韋小寶大吃一驚:「拆穿西洋鏡,那可糟糕之極!」聽教主續道:「……小皇帝派了他去五台山,意欲不利於我教。我們接連派了幾批人手出去,要擒他來審問,章老三找他不到,胖頭陀也不成功,不料小桂子沒找到,卻遇上了你。」

  殷錦聽教主語氣稍頓,說道:「那是教主洪福齊天!」

  洪教主向他微微點了點頭,續道:「白龍使,你到得宮中,這小桂子的事,可得細細查一查,皇帝派他去五台山,到底有什麼圖謀。」

  韋小寶已嚇出了一身冷汗忙道:「是,是。」心下十分歡喜,聽教主口氣,果然是派自己去皇宮了;向胖頭陀瞧了一眼,心道:「你不泄漏我的秘密,算你是好人。」

  洪夫人道:「那八部《四十二章經》之人,據說藏有強身保命,延年益壽的大秘密。想我們教主既然上蒙天眷,許以永享仙福,壽與天齊,這八部經書,遲早自會落入教主手中。白龍使,你再去為教主立一大功,將這八部經書取來,教主自然另有封賞。」

  韋小寶站了起來,躬身說道:「屬下粉身碎骨,也難報教主與夫人的大恩,自當盡忠報國,馬革裹屍。」這「盡忠報國,馬革裹屍」八個字,是他從說書先生那裡學來的,每逢大將出征,君王勉勵,大將就慷慨激昂,說了這八個字出來,他依樣葫蘆,用在此處,未免有點不倫不類。

  洪夫人一笑,說道:「你效忠教主,那就好得很了。你去北京,要哪幾個人相助,可隨便挑選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我自救脫身,教中有人跟了去,縛手縛腳。」說道:「人多了恐怕泄漏機密,啊,是了,赤龍使座下的少女,屬下想挑一兩人去,讓她們喬裝宮女,在宮裡行事較為方便。」他想到了沐劍屏,要將她帶去。

  無根道人道:「這些小姑娘只怕沒什麼用,只要教主和夫人允准,你隨便挑選就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多謝道長。」

  陸高軒道:「啟稟教主、夫人,屬下昨日犯了重罪,深謝教主不殺之恩……」

  洪教主揮一揮手,皺眉道:「昨日之事,大家不得記在心上,今後誰也不許再提。」

  陸高軒道:「是,多謝教主。屬下想跟隨白龍使同去,托賴教主與夫人洪福,或能為教主立些微功,稍表屬下感激之誠。」洪教主點頭道:「陸高軒智謀深沉,武功高強,筆下更十分來得,一篇文章做得四平八穩。很好,很好,你跟隨白龍使同去便了。」陸高軒尋思:「他說『一篇文章做得四平八穩』,杜撰碣文之事,他早就心中雪亮。」

  胖頭陀說道:「啟稟教主、夫人,屬下也願隨同白龍使去北京為教主辦事。」教主點了點頭,見黃龍使也欲自告奮勇,說道:「人數多了,只怕泄漏行藏,就是你們兩個同去。一切行止,全聽白龍使的號令,不得有違。」陸高軒和胖頭陀躬身說道:「屬下遵命。」

  洪夫人從懷中取出一條小龍,五色斑讕,是青銅、黃金、赤銅、白銀、黑鐵鑄成,說道:「白龍使,這是教主的五龍令,暫且交你執掌。教下數萬教眾,見此令如親見教主。為了幹辦大事,付你生殺大權。立功之後,將令繳回。」

  韋小寶應道:「是。」雙手恭恭敬敬的接過,心下發愁:「我只盼一回北京,再也不去理他什麼神龍教、惡虎教。拿了他這個『五龍令』,從此麻煩可多得緊了。」

  洪夫人道:「白龍使與陸高軒、胖頭陀暫留,餘人退去。」

  無根道人和黑龍使、黃龍使三人行禮退出。

  洪教主從身邊取出一個黑色瓷瓶,倒了三顆硃紅色的藥丸出來,說道:「三人奮勇赴北京幹事,本座甚是嘉許,各賜『豹胎易筋丸『一枚』。」

  胖頭陀和陸高軒臉上登時現出又是喜歡、又是驚懼的神色,屈右膝謝賜,接過藥丸,吞入肚中。韋小寶依樣葫蘆,跟著照做,接過「豹胎易筋丸」,當即吞服,過不多時,便覺腹中有股熱烘烘的氣息升將上來,緩緩隨著血行,散入四肢百骸之中,說不出的舒服。

  洪夫人道:「白龍使暫留,餘人退去。」胖頭陀和陸高軒二人退了出去。

  洪夫人微笑道:「白龍使,你使什麼兵刃?」韋小寶道:「屬下武藝低微,沒學過什麼兵器,只有一把匕首防身。」洪夫人道:「給我瞧瞧。」韋小寶從靴中拔出匕首,倒轉劍柄,雙手呈上。洪夫人接過一看,贊道:「好匕首!」拔下一根頭髮,放開了手,那根頭髮緩緩落上刃鋒,斷為兩截。教主贊了聲:「好!」

  韋小寶為人別的沒什麼長處,於錢財器物卻看得極輕,眼見洪夫人對這匕首十分歡喜,心想要拍馬屁,就須拍個十足,說道:「這柄匕首,屬下獻給夫人。常言道得好:胭脂、寶劍、都要……都要獻給佳人。天下的佳人,再也沒有佳過夫人的了。」他曾聽說書先生說過多次,什麼「寶劍贈烈士,紅粉贈佳人」,畢竟這兩句話太難,不易記得清楚。

  洪夫人格格嬌笑,說道:「好孩子,你對我們忠心,可不是空口說白話,我沒什麼好東西給你,怎能要孩子的物事?你這番心意,我可多謝了。來,我傳你三招防身保命的招式,叫做『美人三招『,你記住了。」

  她走下座來,取出一塊手帕,將匕首縛在自己右足小腿外側,笑道:「教主,勞你的大駕,演一下武功。」洪教主笑嘻嘻的緩步走近,突然左手一伸,抓住了夫人後領,將她身子提在半空。

  這一下實在太快,韋小寶吃了一驚,「啊」的一聲,叫了出來。

  洪夫人身子微曲,纖腰輕扭,右足反踢,向教主小腹踹去。教主後縮相避,洪夫人順勢反過身來,左手摟住教主的頭頸,右手竟已握住了匕首,劍尖對準了教主後心,笑道:「這是第一招,叫做『貴妃回眸』,你記住了。」

  這幾下乾淨利落,韋小寶看得心曠神怡,大聲喝彩,叫道:「妙極!」心想:「那日我給胖頭陀抓著提起,半點法子也沒有,倘若早學了這招,一劍已刺死了他。」

  教主將夫人身子輕輕橫放在地。洪夫人又將匕首插入小腿之側,翻身卧倒。教主伸出右足,虛踏她後腰,手中假裝持刀架住她頭頸,笑道:「投不投降?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到這地步,又有什麼法子?自然大叫投降了。」

  驀見夫人腦袋向著她自己胸口鑽落,敵人架頸中的一刀自然落空,她順勢在地下一個筋斗在教主胯下鑽過,握著匕首的右手成拳,輕輕一拳擊在教主後心,只是劍尖向上。倘若當真對敵,這一劍自然插入了敵人背心。韋小寶又大叫一聲:「好!」

  教主待她插回匕首後,將她雙手剪,左手拿住她雙手手腕,右手虛執兵器,架在她的膚光白膩頭頸之中,笑道:「這一次你總逃不了啦。」夫人笑道:「看仔細了!」右足向前輕踢,白光閃動,那匕首割斷她縛住的手帕,脫了出來。她右足順勢一勾,在匕首柄上一點,那匕首陡向她咽喉疾射過去。

  韋小寶驚叫:「小心!」只見她身子向下一縮,那匕首急射教主胸口。教主放開她手,仰天一個鐵板橋,撲的一聲,匕首在他胸口掠過,直插入身後的竹牆,直沒至柄。

  洪夫人勾腳倒踢匕首,韋小寶已然嚇了一跳,待見那匕首射向她咽喉,她在間容發之際避開,匕首又射向教主胸口,這一下勢在必中,教主竟又避開。這幾下險到了極處的奇變,只瞧得他目瞪口呆,心驚膽戰,喉頭那一個「好」字,竟叫不出來。

  洪夫人笑問:「怎樣?」

  韋小寶伸手抓住椅背,似欲跌倒:「可嚇死我了。」

  洪教主洪安通和夫人見他臉色蒼白,嚇得厲害,聽了他這句話,那比之一千句,一萬句頌揚更是歡喜。他二人武功高強,多一個孩子的稱讚亦不足喜,但他如此擔心,足見對二人之忠。洪夫人明知故問:「匕首又不是向你射來,怕什麼了?」韋小寶道:「我怕……怕傷了夫人和……教主。」洪夫人笑道:「傻孩子,哪有這麼容易便傷到教主了?這一招叫做『飛燕迴翔』,挺不易練。教主神功蓋世,就算他事先不知,這一招也傷他不著。但世上除了教主之外,能夠躲得過這出其不意一擊的,恐怕也沒幾個。」

  當下將這「美人三招」的練法細細說給他聽,雖說只是三招,可是全身四肢,無一處沒有關聯,如何拔劍,如何低頭,快慢部位,勁頭準頭,皆須拿捏得恰到好處。那第二招卧地轉身,叫做「小憐橫陳」。洪夫人又道:「這『美人三招』,用的都是古代美人的名字,男人學了,未免有些不雅,好在你是孩子,也不打緊。」

  韋小寶一招一式的跟著學,洪夫人細心糾正,直教了一個多時辰,才算教會了,但真要能使,自非再要長期苦練不可,尤其第三招「飛燕迴翔」,稍有錯失,便殺了自己。洪夫人教他去打造一柄鈍頭的鉛劍,大小重量須和匕首一模一樣,以作練習之用。

  洪安通在教眾之前,威嚴端重,不苟言笑,但此時一直陪著夫人教招,笑嘻嘻的在旁瞧著,竟然極有耐心,待夫人教畢,說道:「夫人的『美人三招』自是十分厲害,只不過中者必死。我來教你『英雄三招』,旨在降服敵人,死活由已。」

  韋小寶大喜,跪了下來,道:「叩謝教主。」

  洪夫人笑道:「我可人沒聽說你有『英雄三招』,原來你留了教好你徒弟,卻不教我。」洪安通笑道:「這是剛才瞧了你的美人三招,臨時想出來的,現制現賣,也不知成不成。你給我指點指點。」洪夫人橫了他一眼,媚笑道:「啊喲,我們大教主取笑人啦。」洪安通道:「自來英雄難過美人關,英雄三招,當然敵不過美人三招。」洪夫人又是一陣媚笑,嬌聲道:「在孩子面前,也跟我說這此風話。」洪安能自覺有些失態,咳嗽一聲,庄容說道:「白龍使年紀小,與人動手,極易給人抓住後頸,一把提起。夫人,你就將我當作是白龍使好了。」洪夫人笑道:「你可不能弄痛人家。」洪安通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

  洪夫人左手伸出,抓住他身子提了起來。洪安通身材魁梧,看來總有一百七八十斤。洪夫人嬌怯的模樣,居然毫不費力的一把便將他提起。

  洪安通道:「看仔細了!」左手慢慢反轉,在夫人左腋底搔了一把。洪夫人格格一笑,身子軟了下來。洪安通左手拿住好腋下,右手慢慢迴轉,抓住她領口,緩緩舉起好身子,過了自己頭頂,輕輕往外摔出。洪夫人身子一著地,便趟了出去,如在水面滑溜飄行。

  洪夫人笑聲不停,身子停住後,仍斜卧地下,並不站起。適才洪安能搔她腋底,反手擒拿,拋擲過頂,每一下都使得極慢,韋小寶看得清清楚楚,見他姿式優美,說不出的好看,行動雖慢,仍是節拍爽利,指搔掌握,落點奇准,比之洪夫人的出手迅速,顯然又更難了幾倍。洪夫人笑道:「你胳肢人家,那是什麼英雄了。」說著慢慢站起。

  洪安通微笑道:「這招在真正英雄好漢手中,自然不會來搔你癢。可是白龍使倘若給敵人提起,定是頸下『大椎穴』給一把抓住,那是手足三陽督脈之會,全身使不出力道,只好去輕搔敵人腋底『極泉穴』,這穴屬手少陽心經,敵人非鬆手不可。白龍使有了力氣,便能甩敵過頂,一摔之際,同時拿閉了敵人肘後『小海穴』和腋下『極泉穴』,將他摔在地下。他已然動彈不得。」韋小寶拍手笑道:「這一招果然妙極。」洪安通道:「你熟練之後,出招自是越快越好。」

  他跟著俯伏地下,洪夫人伸足重重踏住了他後腰,右手取過倚在門邊的門閂,架在他頸中,嬌聲笑道:「你投不投降?」洪安通笑道:「我早就投降了!我向你磕頭。」雙腿一縮,似欲跪拜,右臂卻慢慢橫掠而出,碰到門閂,喀喇一聲響,門閂竟爾斷折。

  韋小寶嚇了一跳,他手臂倘若急速揮出,以他武功,擊斷門閂並不希奇,但如此緩緩的和門閂一碰,居然也將門閂震斷,卻大出意料之外。

  洪安通道:「你縮腿假裝向人叩頭,乘勢取出匕首。你手上雖沒我的內力,但你的匕首鋒利異常,敵人任何兵器都可一削而斷。」他口解說,突然間一個筋斗向洪夫人胯下鑽去。

  韋小寶一怔,以想他以教主之尊,怎地從女人胯下鑽過?雖然是他的妻子,似乎總有不妥。哪知洪安通並非真正的鑽過,只一作勢,左手抓住夫人右腳足踝,右手虛點她小腹,道:「這是削鐵如泥的匕首,敵人便有天大的膽子,也不敢掙扎。」說著慢慢站起。

  洪夫人頭下腳上,給他倒提起來,笑道:「快放手,成什麼樣子。」

  洪安通哈哈大笑,右手摟住她腰,放直她身子,說道:「白龍使,你身材矮小,不能倒提敵人,那麼抓住他足踝一拖,就算拖他不起,匕首指住他小腹,敵人也只好投降。那時你便得在他胸口『神藏』『神封』『步廊』等要穴踢上幾腳,防他反擊。」

  韋小寶大喜,道:「是,是!這幾腳是非踢不可的。」

  洪安通雙手反負背後,讓夫人拿住,洪夫人拿著半截門閂,架在他頸中。洪安通笑道:「敵人拿住我雙手,自然扣住我手腕脈門,教我手上無力,難以反擊,當此情景,本來只好用腳……」他話未說完,洪夫人「啊」的一聲,笑著放手,跳了開去,滿臉通紅,道:「不能教孩子使這種下流招數。」

  洪安通笑道:「『撩陰腿』哪裡是下流招數了?」正色說道:「下陰是人身要害,中者立斃,即使名門大派的拳腳之中,也往往有『撩陰腿』這一招,少林派有,武當派也有,不足為奇。不過敵人在你背後,你雙手被制,頸中架刀,只好使『反撩陰腿』。」說到這裡,頓了頓,又道:「但敵人也必早防你這一著,見你腿動,多半一刀先將你小腦袋吹也下來。因此撩陰反踢這招便用不著。」

  他這時雙臂反在背後,給洪夫人抓住了手腕,突然雙手十指彎起,各成半球之形,身子向後一撞,十指便抓向洪夫人胸部。

  洪夫人向後急縮,放脫了他手腕,啐道:「這又是什麼英雄招式了?」

  洪安通微微一笑,道:「人身胸口『乳中』『乳根』兩穴,不信論男女,都是致命大穴。白龍使,那人既能將你雙手反剪握住,武功自是不低,何況多半已拿住你手腕穴道,就算給你抓中了,本來也不要緊,但他一見你使出這等手勢,自然而然的會向後一縮,待得想起你手上使不出力道,已然遲了一步。夫人,你再來抓住我雙手。」

  洪夫人走上兩步,輕輕在他反剪的手背上打了一記,然後伸左手握住他雙手手腕,上身後仰,不讓他手指碰到自己胸口。洪安通道:「看仔細了!」背脊後撞,十指向洪夫人胸口虛抓。洪夫人明知他這一抓是虛勢,還是縮身避讓。

  洪安通突然一個倒翻筋斗,身子躍起,雙腿一分,已跨在她肩頭,同時雙手拇指按住她太陽穴,食指按眉,中指按眼,說道:「中指使力,戳瞎敵人眼睛,拇指使力,壓令敵人昏暈。但須防人反擊。」又是一個空筋鬥倒翻出去,遠遠躍出丈余,右手在小腿邊一摸,裝作摸出匕首,匕尖向外,左掌斜舉,說道:「敵人的眼睛如給你這樣一下戳瞎了,再撲上來勢道定然厲害無比,須防他抱住了你牢牢不放。」

  韋小寶見這一招甚為繁複,宛似馬戲班中小丑逗趣一般,可是閃避敵刃,制敵要害,的具顯效,嘆道:「這一招真好,可就難練得緊了。」

  洪夫人道:「教主,我這美人三招是師父所授,當年經過千錘百鍊的改正。你這英雄三招卻是臨時興之所至,隨意創製,比之我的美人三招又更厲害得多。不是當面捧你,大宗師武學淵深,實在令人拜服。」

  洪安通抱拳笑道:「夫人謬讚,可不敢當。」

  昨日韋小寶在大廳之上,見他不言不笑,形若木偶,心下他很有點瞧不起,早就在想:「這樣一個呆木頭般的老傢伙,大家何必對他怕成這個樣子?」此刻見到他的真實功夫,那才死心塌地的佩服,說道:「把教主師父功夫練的純熟,那不算希奇,教主心裡要出什麼新招,就隨手使了出來,那才真是天下無敵了。」洪夫人問道:「為會么天下無敵?」韋小寶道:「敵人本事再大,教主使幾下新招出去,他認也不認得,自然只好大叫投降。」

  洪安通和夫人齊聲大笑,一個微微點頭,一個道:「說得不錯。」

  洪夫人又道:「教主,我這美人三招有三個美人的名字,你這英雄三招如此厲害,也得有三位大英雄的名頭才是。」洪通微笑道:「好,我來想想,第一招是將敵人舉了起來,那是臨潼會伍子胥舉鼎,叫做『子胥舉鼎』。」洪夫人道:「好,伍子胥是大英雄。」洪安通道:「第二招將敵人倒提而起,那是魯智深倒拔垂楊柳,叫做『魯達拔柳』。」洪夫人道:「很好,魯智深是大英雄。你這第三招雖然巧妙,不過有點兒無賴浪子的味道,似乎不大英雄……「說到這裡,格格嬌笑。」

  洪安通笑道:「怎麼會不大英雄?叫個什麼招式好呢?嗯,我兩根食指扣住你眉毛,這叫做『張敞畫眉』。」洪夫人笑道:「張敞又不是英雄,給夫人畫眉,難道也算是英雄的一招?」洪安通笑道:「閨房之樂,有甚於畫眉者。你說給夫人畫眉不是英雄?」洪夫人紅暈雙頰,搖了搖頭。

  韋小寶不知張敞是什麼古人,心想給老婆畫眉毛,非但不是英雄,簡直是個怕老婆的孱漢,他也不懂洪安通掉文,乃是在跟妻子調笑,說道:「教主,你這一招騎在敵人頭頸里,騎馬的英雄可多得很,關雲長騎赤兔馬,秦叔寶騎黃驃馬。」

  洪安通笑道:「對,不過關雲長的赤兔馬本來是呂布的,秦瓊又將黃驃馬賣了,都不大貼切。有了,這一招是狄青降龍駒寶馬,叫做『狄青降龍』,他降服的那匹寶馬,本來是龍變的。」

  洪夫人拍手笑道:「好極!狄青上陣戴個青銅鬼臉兒,只嚇得番邦兵將大呼小叫,落荒而逃,那自然是位大英雄。只不過咱們叫做神龍教……」洪教主微笑道:「不相干,就算是龍,也有給人收伏得服服帖帖的時候。」洪夫人「呸」的一聲,滿臉紅暈,眼中水汪汪地滿是媚態。

  當下韋小寶又將「美人三招」和「英雄三招」一一試演,手法身法不對的,洪安通和夫人再加指點。這六招功夫甚是巧妙,韋小寶一時之間自難學會。洪教主說不用擔心,只消懂了練習的竅門,假以時日,自能純熟。等得教畢,已是中午時分了。

  洪夫人堅決不收匕首,還了給韋小寶,說道:「你武功還沒練好,這次去為教主辦事,須得這等利器防身。」又道:「白龍使,本教之中,能得教主親自點拔功夫的,除我之外,便是你一個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不知是屬下幾生修來的福氣。」洪夫人道:「你當忠心給教主辦事,以報答教主的恩德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。」洪夫人道:「你這就去罷,明天一早和胖頭陀,陸高軒他們乘船出發,不用再來告辭了。」

  韋小寶答應了,向二人恭恭敬敬的行禮,轉身出門,走到門邊,回頭道:「夫人,如果我活到八十歲,那時教主和夫人再各教我三招,好不好?」

  洪夫人微微一怔,隨即明白這裡他善禱善頌,他現下不過十四五歲,到八十歲還有六十幾年,但教主和自己是壽與天齊,再活六十幾歲自是應有之義,嘻嘻一笑,說道:「我答應你了。你八十歲生日,教主和我再各傳你三招。等到你一百歲大壽,我們又各傳三招,叫做『老壽星三招』、『老婆婆三招』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,夫人那時仍跟今日一樣年輕美麗,多半你和教主更年輕了,傳我的是……是……『金童三招』,『玉女三招』。」

  洪安通和夫人哈哈大笑。

  胖頭陀和陸高軒兩人坐在廳外山石上等了甚久,始終不見韋小寶出廳,驚疑不定,不知有什麼變故,待見他笑容滿臉的出來,才放了心。兩人想問,又不敢問。

  韋小寶道:「教主和夫人傳了我不少精妙的武功。」胖頭陀和陸高軒齊聲道:「恭喜白龍使。本教之中,除了夫人之外,從未有人得教主傳過一招半式。」韋小寶洋洋得意,道:「教主也這麼說。」陸高軒道:「白龍使得教主寵幸,實是本教創教以來,從所未有。」向胖頭它望了一眼,問韋小寶道:「教主和夫人可曾說起,何時賜給我們『豹胎易筋丸』的解藥。」韋小寶奇道:「這『豹胎易筋丸』還得有解藥嗎?難道……難道……這是毒藥?」陸高軒道:「也不能這麼說,咱們回家詳談。」向竹廳瞧了幾眼,臉上大有戒慎恐懼之色。

  三人回到陸家,韋小寶見胖陸二人神色鬱郁,心下起疑,問道:「這『豹胎易筋丸』是怎麼一回事?到底是毒藥還是靈丹?」胖頭陀嘆道:「是毒藥是靈丹,那也得走瞧呢!咱三人的性命,全在白龍使的掌握之中了。」韋小寶一驚,問道:「為什麼?」

  胖頭陀向陸高軒瞧去,陸高軒點了點頭。胖頭陀道:「白龍使,人家客氣的,叫我胖尊者,不怎麼客氣的,叫我胖頭陀。可是我瘦得這般模樣,全然名不副實,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兒奇怪?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。我早在奇怪,猜想人家跟著開玩笑,才這樣叫的,可是教主也叫你胖頭陀,他老人家可不會取笑你啊。」

  胖頭陀嘆了口長氣,道:「我服了豹胎易筋丸,這是第二次了,那真是死去活來,現在還常常做噩夢。我本來很矮很胖,胖頭陀三字,名不虛傳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啊,一服豹胎易筋丸,你就變得又高又瘦了?那好得很啊,你現在相貌堂堂,威武之極,從前是個矮胖子,一定不及現在神氣。」

  胖頭陀苦笑,說道:「話是不錯,可是你想想,一個矮胖子,在三個月之內,身子忽然拉長了三尺,全身皮膚鮮血淋漓,這番滋味好不好受?若不是運氣好,終於回歸神龍島,教主又大發慈悲,給了解藥,我只怕還得再高兩尺。」

  韋小寶不禁駭然,道:「咱們三人也服了這藥丸,我再高兩尺,還不打緊,你如再高兩尺,那……那可未免太高了。」

  胖頭陀道:「這豹胎易筋丸藥效甚是靈奇,服下一年之內,能令人強身健體,但若一年滿期,不服解藥,其中猛烈之極的毒性發作出來。卻也不一定是拉高人的身子,我師哥瘦頭陀本來極高,卻忽然矮了下去,他本來極瘦,卻變得腫脹不堪,十足成了個大胖子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你胖尊者變瘦尊者,瘦尊者變胖尊者,兩人只消對掉名字,豈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了?」胖頭陀臉上微有怒色,搖頭道:「不成的。」韋小寶道歉:「對不起,胖尊者,我說錯了,請勿見怪。」

  胖頭陀道:「你執掌五龍令,我是下屬,就算打我罵我,我也不會反抗,何況這句話也不是有意損人。我和師兄二人脾氣性格,相貌聲音,全然大不相同,單是一胖一瘦換個名字,並不能讓胖尊才變瘦尊者,瘦尊者變胖尊者。」韋小寶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

  胖頭陀續道:「五年之前,教主派我和師哥去辦一件事。這件事十分棘手,等到辦成,已過期三天,立即上船回島,在船里藥性已經發作,苦楚難當。師哥脾氣暴躁,狂性大發,將船上桅杆一腳踢斷了,這艘船例在大海中漂流,日子一天天過去,我越來越高,越來越瘦,他偏越來越矮,越來越胖。這豹胎易筋丸能將矮胖之人拉成瘦長,高瘦之人壓成矮胖,洪教主也當真神通廣大之至。這樣漂流了兩個多月,只道兩人再也難以活命。船上糧食吃完,我們將梢公水手一個個殺來吃,幸好僥天之幸,碰上了另一艘船,才得遇救,我們逼著那船立即駛來神龍島。教主見事情辦得妥當,我們又不是故意耽擱,便賜了解藥,我們這兩條性命才算撿了回來。」

  韋小寶越聽越驚,轉頭向陸高軒瞧去,見他臉色鄭重,知道胖頭陀之言當非虛假,說道:「那麼我們在一年之內,定須取得八部《四十二章經》,回歸神龍島了?」

  陸高軒道:「八部經書一齊取得,自是再好不過,但這談何容易?只要能取得一兩部,及時趕回,教主自然也會賜給解藥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我手中已有六部,當真沒奈何時,便分一兩部給教主,又有何難?」當即放心,笑道:「這次倘若教主不賜解藥,說不定咱們小的變老,老的變小。我變成七八十歲的老公公,你們兩卻變成了小娃娃,那可有趣得緊。」

  陸高軒身子一顫,道:「那……那也並非不能。」語氣之中,甚是恐懼,又道:「我潛心思索,這豹胎易筋丸半是以豹胎、鹿胎、紫河車、海狗腎等等大補大發的珍奇藥材制煉而成,藥性顯然是將原來身體上的特點反其道而行之。猜想教主當初制煉此葯,是為了返老還童,不過在別人身上一試,藥效卻不易隨心所欲,因此……因此……」

  韋小寶道:「因此教主自己就不試服,卻用在屬下身上。」

  陸高軒忙道:「這是我的猜想,決計作不得准。請白龍使今後千萬不可提起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兩位放心,包在我身上,教主定給解藥。兩位請坐,我去給方姑娘說幾句話。」他昨日見到了沐劍屏,急於要告知方怡。

  陸高軒道:「洪夫人已傳了方姑娘去,說請白龍使放心,只要你盡心為教主辦事,方姑娘在島上只有好處。」韋小寶吃了一驚,道:「方……方姑娘不跟我們一起去?」陸高軒道:「洪夫人差人來傳了她去,有言留給內人,是這樣說的。還說赤龍門的那位沐劍屏沐姑娘也是一樣。」

  韋小寶暗暗叫苦,他剛才跟無根道人說,要在赤龍門中挑選幾人同去,其意自然只在沐劍屏,哪知洪夫人早已料到,顫聲問道:「夫人……夫人是不放心我?」

  陸高軒道:「這是本教的規矩,奉命出外替教主辦事,不能攜帶家眷。」韋小寶苦笑道:「這兩個姑娘不是我家眷。」陸高軒道:「那也差不多。」

  韋小寶本來想到明日就可攜方沐二女離島,心下十分歡喜,霎時之間,不由得沒精打采,尋思:「教主和夫人果然厲害,豹胎易筋丸箍在我頭上還不夠,再加上我大小老婆的兩道箍子。」

  次日清晨,韋小寶剛起身,只聽得號角聲響,不少人在門外叫道:「白龍門座下弟子,恭送掌門使出征,為教主忠心辦事。」跟著鼓樂絲竹響起。韋小形容詞搶出門去,只見門外排著三四百人,一色白衣,有老有少。眾人齊聲高呼:「掌門使旗開得勝,馬到成功!」其後有數十名青衣教衣,是來相送代掌門使胖頭陀的。

  韋小寶自覺神氣,登時精神一振,帶同胖頭陀、陸高軒二人,便即上船。正在和前來適行的無根道人、張淡月、殷錦等人行禮作別,忽聽得馬蹄聲響,兩騎馬馳到船邊。馬上兩人都身穿白衣,竟是方怡和沐劍屏二女。韋小寶大喜,心中怦怦亂跳,尋思:「莫非夫人回心轉意,又放她們和我同去么?」

  方沐二人翻身下馬,走上幾步。方怡朗聲說道:「奉教主和夫人之命,前來相送白龍使出征。」韋小寶心一沉:「原來只是送行。」方怡又躬身道:「屬下方怡,沐劍屏,奉夫人之命自赤龍門調歸白龍門,齊奉白龍使號令。」

  韋小寶一怔,隨即恍然大悟:「原來你……你早已日神龍教赤龍門的屬下,一路上裝腔作勢,只是奉教主之命,騙我上神龍島來。胖尊者硬請不成功,你就來軟請。」想到此節,只覺滿心不是味兒,本想和她二人說幾句親熱的話兒,卻也全無興緻,忽然想起一事,對陸高軒道:「陸先生,服待我的那小丫頭雙兒,你去叫人放出來,我要帶同去。」陸高軒道:「這個……」韋小寶大怒喝道:「什麼這個那會的?快放?」

  他厲聲一喝,陸高軒竟不敢違抗,應道:「是,是!」向船上隨從囑咐了幾句。那人一躍上岸,飛奔而去。

  過不多時,便見兩乘馬迅速奔來,當先一匹馬上乘者身形纖小,正是雙兒。她不等勒定馬匹,叫道:「公子!」便從鞍上飛身而起,輕輕巧巧的落在船頭。在無根道人等大高手眼中,這手輕巧也不算如何了不起,只是見她年紀幼小,姿勢又甚美觀,都喝了聲彩。

  初時韋小寶見坐船駛走,生怕雙兒落入奸人之手,常自擔心,她武功雖強,畢竟年紀幼小,人又溫柔斯文,不明世務,在海船上無處可走,必定吃虧,待見到方怡也是神龍教下弟子,猛然想起,自己坐到島上的那艘船自然也是教中之物。他見到雙兒,十分喜歡,拉住她手,但見她容色憔悴,雙眼紅腫,顯是哭過不少次數,忙問:「有人欺侮你嗎?」

  雙兒道:「沒……沒有,我只是記掛著相公。他們……他們關了我起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啦!咱們回去了。」雙兒道:「這裡……毒蛇很多。」說著哇的一聲,又哭了出來。

  韋小寶向方怡又望了一眼,想起她引自己走入林中,讓毒蛇咬噬,諸多做作,海船上種種甜言蜜語,全是假意,不由得甚是氣憤,向她狠狠白了一眼,道:「開船罷!」

  船上水手拔錨起碇,岸上鞭炮聲大作,送行者齊聲說道:「恭祝白龍使旗開得勝,馬到成功,為教主立下大功!」

  海船乘風揚帆,緩緩離島。岸上眾人大聲呼叫:「教主寶訓,時刻在心……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我若不知方姑娘已經入教,倒會時時刻刻記著她。這麼一來,倒也一無牽掛。」但想到方怡的柔情纏綿,心下不禁一片惆悵。又想:「她們兩個怎麼會入了神龍教,當真奇怪。是了,她們給章老三一伙人捉聞去,庄少奶說託人去救,定是救不出來,於是便給神龍救逼得入伙。小郡主服了教主的毒藥,方姑娘也當然也服了。嗯,方姑娘如不聽話,不來騙我上神龍島,她也得毒發身亡,那是無可奈何,倒也怪她不得。不過這小娘皮裝模作樣,騙老公不花本錢,不是好人!他媽的,神龍教到底是幹什麼的?老子雖然作了白龍使,可就全然胡裡胡塗。」想到這些事全因章老三而起,心道:「這老傢伙不知是屬於什麼門,老子將來回到神龍島,將他調到白龍門來,每天打這老傢伙三百板屁股。」又想:「章老三不知是不是在島上?他多半不敢稟報教主,說我就是小桂子,否則教主聽他說捉到了我這麼個大人物,轉手又即放了,非殺他的頭不可。他是老傢伙,不是小白臉,教主和夫人本來就要殺了,犯了這樣的事,那還有不殺他媽的十七八次?對!胖頭陀不敢拆穿西洋鏡,章老三也不敢拆穿東洋鏡。只不過有一件事弄不明白,夫人喜歡小白臉,倒不奇怪,教主為什麼也喜歡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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